《女性(权)主义》 by李银河 速通笔记
第一章 女性主义理论
女性主义的理论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在全人类实现男女平等。毛主席在1936年12月21日《在延安各界庆祝斯大林寿辰上的讲话》: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在女性主义思想史中,被列为女性主义奠基作品的共有七部(Amico,219~221):
- 第一部是彼森(Christine de Pizan)的《女性之城》(The Book of the City of Ladies)1405年出版。该书反对仇女观点,反对关于女性的“天然”低劣性的观点。彼森专门讨论了历史和神话中所记载的那些出色的女性的“天然”优越性。她的观点虽然有一点儿本质主义的味道,但是质疑了当时的所谓“客观真理”。
- 第二部是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的《为女权辩护》(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1792年出版。她的哲学思想源自法国革命,是对女性作为理性人类主体的权利的经典论述。
- 第三部是沃尔芙(Virginia Woolf)的《一间自己的屋子》(A Room of One’s Own),1929年出版。她的著作倡导女性文学在经济和艺术上的独立性,女性写作的差异性和记录一般女性生活的必要性。
- 第四部是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的《第二性》(The Second Sex),1949年出版。作者从黑格尔的主人奴隶论述开始,分析了女性是男性的“他者”的处境。在这部著作中,波伏瓦提出了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一个人并不是生而为女性而是变成女性的。”
- 第五部是弗里丹(Betty Friedan)的《女性的神话》(The Feminine Mystique),1963年出版。它虽然不是一部理论著作,但是它描绘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女性对家庭主妇角色的不满,批判了文化人类学和社会学中保守的结构主义,表达了当时女性要解放、要自由的强烈愿望。从政治角度看,该书作者是一位保守的改革派,而不是激进派。
- 第六部是米利特(Kate Millett)的《性政治》(Sexual Politics),1970年在美国出版,1972年在英国出版。该书批判了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以文学批评为主。米利特在书中指出:军事、工业、技术、教育(主要是大学)、科学、政府机构、金融——简言之,社会的所有权力、领导位置,包括强制力量警察,全部都被掌握在男性手中。基督教神学、古希腊哲学(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弗洛伊德心理学,全都是男权制的产物。
- 第七部是格里尔(Germaine Greer)的《女太监》(The Female Eunuch),1970年在英国出版,1971年在美国出版。该书指出,在男权社会中,每个女人都像太监一样被去势,以便获得女性气质,而强大的独立的女性气质才是全人类的革命性的未来。
但是从女性中被划分出去的才是男性,男性性是被生产出来的而女性性不存在
第二章 女性主义运动
女性主义运动主要有两次(本书中主要说的这俩次),一是法国大革命左右的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这个阶段的女性主义是在封建社会中提出的,运动的目标主要是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政治权利、受教育权以及就业平等。这个时期的女性主义的提倡者基本上都是中产妇女,思路比较朴素没有辩证化和符号化。主要思路是:社会生活中各方面男女都存在着不平等,既然你资产阶级自由讲求人权和平等,那女人也是人也应当享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利,只要把看到的不平等全部填平就万事大吉了。
第二次主要浪潮是二十世纪的6、7、8十年代,那段时期全球都很有干劲、五月风暴、文革等。这次浪潮的主要目标是批判性别主义、性别歧视和男性权力,认为当时虽然女性有了选举权、工作权和受教育权,但是表面的性别平等掩盖了实际上的性别不平等。这个阶段的女性主义脱离了前面的幼稚阶段开始有了一些辩证化和符号化的过程,比如提出了“父权制”这个体制化结构性的概念,如果将这时的女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进行一个类别的话,“父权制”直接对标“阶级”甚至激进女性主义直接将男性视为一个阶级,而女性则是被其压迫的那个阶级。
第三章 女性主义流派
尽管女性主义在争取男女平等的目标上有着基本的共识,各个女性主义流派关于性别主义(sexism)的起源和性质却有着极不相同的看法;对于如何消除性别主义也有不尽相同的观点。各个文化当中女性主义的阶层归属和现实斗争目标也不尽相同。例如,英、美女性运动就有区别:英国女性运动有更多工人阶级女性,属于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美国多中产阶级女性,属于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或激进女性主义。
自由主义女性主义
概括地说,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基本观点是:理性、公正、机会均等和选择的自由。在自由主义的思想传统中,平等主要被解释为机会均等。早期的自由主义女性主义代表人物沃斯通克拉夫特、泰勒和穆勒都属于这一思想脉络。在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看来,所谓机会均等,是指人生而有不同资质、资源,只有极大的不平等发生时,才可人为干涉。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在女性运动第二波中的代表是波伏瓦。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指出:男性将他自己定义为“自我”,将女性定义为“他者”。女性不仅与男人不同,而且低于男性。虽然压迫是结构性的(如经济歧视),但反抗却是个人性的。女性无法逃避“女人性”以及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地位。波伏瓦提出了“三步策略”:第一步,一定要工作,即使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作是受剥削、受压迫的;第二步,一定要有知识,包括思想、观察和定义;第三步,争取社会的社会主义变革,这一变革将对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的冲突有所帮助。(Ollenburger,et al.,25)
对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批评集中在这样几个方面:
- 第一,自由主义女性主义不承认非性别形式的其他种类的压迫,尤其不承认阶级压迫的存在。
- 第二,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未能在工作和政治领域争得两性平等,甚至在法律方面的平等也没有完全争得。
- 第三,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只是一般自由主义原则的简单扩张,没有对它做什么修正;而自由主义原则本身就有问题,对女性主义是不适用的。自由主义原则的最根本错误在于它对国家作用的理解是错误的,以为所谓多元政治真是所有利益集团都有同等机会接近政治权力的一种机制,其实不然。
- 第八,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女性解放要靠每个人的个人努力,忽略了女性群体所处的不利地位,忽略了集体行动的必要性。
- 第九,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向权力的分工挑战,但未向权力的性别概念挑战;客观上维护了既存的权力机制。
激进女性主义
她们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并不是男权制的惟一源头,在所有的经济制度下,女性地位都是低下的,无论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她们关注女性地位低于男性的问题,关注男权制的深层结构。她们认为,只有消灭男权制才能达到女性运动的目标。在男权制结构内部提高女性地位只会延续统治制度和不平等。
激进女性主义的男权制理论并不把国家作为政治的中心议题,而认为国家只是男权制压迫的工具;它不看重经济压迫,并且认为,那种以为推翻了经济压迫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观点是错误的。女人是作为女人而遭受经济压迫的,而不是作为一个性别中立的无产阶级成员而遭受经济压迫的。(确实不是作为性别中立,而是作为无产阶级中最弱势的一方而遭受经济压迫
)这一理论还认为,家庭是社会权力结构的中心部分,其中包括在家务劳动上对女性的剥削、性剥削等。
哈特曼(Heidi Hartmann)的著名文章“马克思主义与女性主义的不幸结合”曾在20世纪70年代广为流传。她既批评了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性别盲点,也批评了激进女性主义的阶级盲点,从男性在家庭内外控制女性劳动力的角度重新定义了男权制这一范畴。她把资本主义和男权制看作相互依赖、相互强化的两个制度,并认为,女性解放就是要把这两种制度都消灭。这波我站哈特曼
(贾格尔等,1989年)
费尔斯通(Shulamith Firestone)是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她的代表作《性的辩证法》被誉为对女性受压迫进行系统分析并解释其根源的最早尝试之一。她在这部著作中表达的一种观点十分引人注目:通常,女性主义者总是否定女性的依从地位有其生物学的基础,可费尔斯通却认为,女性依从地位的根源在于人类生物学的某些永存的事实,那就是:婴儿的成熟期很长,这便决定了婴儿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依赖于成人,特别是要依赖母奶才能生存;与此同时,生育使女性的体质变弱,使她们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由这一逻辑推衍下去,费尔斯通得到了如下的结论:女性解放要靠“生物革命”和与此有关的一系列技术进步,这一革命不仅要使婴儿的养育脱离母奶,而且要使生育过程脱离子宫,这样才能真正消除女性对男人的体力的依赖,而这一依赖恰恰是女性依从地位的生理基础。(贾格尔等,1989年)。按这一理论那些父权制传统男性中的“女性”即被父权排除掉的“男性”又如何自救呢?那些被排除掉的男性生理结构上并不弱于其它男性
除了前述费尔斯通的解释,即男权制产生的原因是原始人的后代对母亲的依附,以及母亲依附于在她生产和哺乳时供养她的男人这一基本事实之外,更普遍的一种看法是,男性统治既非来自男性的好战,也不是由于女性的依附性,而是起源于男性的狩猎活动。由于女性要哺育孩子,不能去狩猎,男人就利用她的无能为力而控制了肉类的交换。随着肉类在不同狩猎集团饮食中处于日渐重要的地位,就逐渐形成了男性的统治。在今天这个“肉”便是“劳动”
。
不仅是激进女性主义这样看,就连萨特都认为女性运动是一场所有女人针对所有男人的斗争,他曾说过:“迄今为止,阶级斗争是由一部分男人针对另一部分男人而展开的错误的,是被压迫者被剥削者反对压迫者和剥削者
。它本质上是男人之间的一种关系,一种与权力或经济相联系的关系。而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却是非常不同的……我认为,女性斗争不是从阶级斗争中引申出来的……我甚至可以这样说,大多数女性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这是一场所有女人针对所有男人的斗争,而每一个女性只要通过加入这场运动,使它成为规模更大的斗争,她们就能从中获得益处。”(转引自波伏瓦,牧原编,第80~83页)。
激进女性主义也承认是资本主义制度导致了女性对男人的从属地位,但她们认为,女人主要的敌人是男人而不是体制。根据她们的考证,早在公元前4世纪,希腊文化中即有“厌女症”的表现,而这一文化正是西方政治哲学的发祥地。在所有已知社会中,性别关系都是以权力为基础的,因而是一种政治的关系"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About Sex Except Sex. Sex Is About Power."
;这一权力的形式是男性在生活的一切方面统治女性;性别统治是那么普遍,那么无所不在,又是那么彻底,以至于被视为一种“自然的秩序”而被广大的人群视而不见;它在各种文化中都是最为普及、渗透力最强的意识形态,它为权力这一概念提供了最基本的形式。
激进女性主义认为,性别主义与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结构是并生关系。它既不能容忍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融入资本主义社会的策略,也不同意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张,而是主张从资本主义社会中分离出去(Impossible!
)。因此,这种观念立场有时又被称为分离主义。
性和身体的领域是激进女性主义极为关注的领域。激进女性主义代表人物麦金农的名言是:“性对于女性主义就是工作(?不应该是劳动labor吗?
)之于马克思主义:既属于自己,又被剥夺。”(Meyers,65)为女性争取堕胎权是激进女性主义活跃的主要舞台。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
从19世纪到20世纪60年代,女性运动中活跃着另一个大流派,那就是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它认为,女性问题在工人运动、社会民主运动和马克思主义运动中将得到根本的解决。女性解放最主要的途径是进入社会主义劳动市场。“阶级统治将永远消亡,而男性对女性的统治也将随之告终。”(倍倍尔,第472页)现在看来,社会主义还远远不够,得指望共产主义了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历史唯物论,其基本论点是:物质生活塑造人的意识。经济制度决定上层建筑。它强调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阶级压迫,看重物质和经济力量。关注男女不平等的经济原因和资本主义问题。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必须改变整个社会结构,真正的性别平等才有可能。
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常常引用的经典著作。它认为,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是私有财产制度这一经济秩序的社会组织。女性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后备军。它主张女性主义与阶级斗争相结合。由于女性在男权制下受到的压迫和剥削来自私有财产制,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历史唯物论,其基本论点是:物质生活塑造人的意识。经济制度决定上层建筑。它强调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阶级压迫,看重物质和经济力量。关注男女不平等的经济原因和资本主义问题。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必须改变整个社会结构,真正的性别平等才有可能。
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是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常常引用的经典著作。它认为,女性受压迫的根源是私有财产制度这一经济秩序的社会组织。女性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动后备军。它主张女性主义与阶级斗争相结合。由于女性在男权制下受到的压迫和剥削来自私有财产制,改变资本主义和男权制体系这两个制度的一方,就会导致另一方的改变。现代社会再也回不到未经历过资本主义的那段时间了,所以如今的改变是很有希望的。但改变若是发生在古代资本未高度发达前就很难说了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认为,把“阶级”仅用来区分与生产资料有关的不同社会群体过于狭窄,女性也是一个阶级;它试图用“异化”的概念来解释女性受压迫的现实,并认为使女性摆脱压迫的道路就是克服女性的异化和消除劳动的性别分工;它的最终目标是使社会上男女阶级的划分归于消失;它解放女性的战略是性别特性的变革和生育的变革。因此,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从根本上说是反对强调男女两性区别的。它主张不应当有一个独立于全体政治之外的女性主义政治,并认为独立的女性主义政治必定是一种错误的普遍概括(false universalising)。它更反对女同性恋的分离主义(lesbian separationism),认为这种分离主义的基础是男女两性的生理区别。True!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在平等与公正的争论中是站在平等一边的,它认为女性在生活的一切方面系统地处于不利地位,这不是个人能力的原因造成的,而是历史和社会的原因造成的;因此,要改变女性的不利地位也不能仅仅靠个人的努力和所谓“公平竞争”,而是要为女性争取特别的保护性立法,以及各种救助弱势群体的特殊措施,以此争得同男子平等的地位。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一个主要现实斗争要求就是男女同工同酬。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主张将女性主义的斗争融入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其主要理论依据是:当今世界上男人控制女人的状况,加强了资本主义对社会的控制力量;如果抛开女性主义,对资本主义和男权的斗争都不可能成功。总之,她们非常强调同阶级压迫展开斗争。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四种结构——生产、生殖、性和儿童教化——在家庭中结合在一起,相互依存,是女性受压迫的物质基础。只有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并且将男权制的心理加以转变,才能使女性得到真正的解放。米歇尔(Juliet Mitchell)是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1966年,她发表的《女性,最漫长的革命》成为女性运动的一部纲领性文献。她在书中提出,女性的被剥削被压迫是通过四个领域来进行的,那就是生产、生殖、性和儿童的社会教化;她的思想受到阿尔都塞的影响,认为这四大压迫结构既是相对独立又是相互依存的;她还主张分析和汲取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论的有益成分,为女性主义所用。
1969年,加拿大女性主义理论家本斯通(M.Benston)和莫顿(P.Morton)发表了一个重要观点。她们是从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处于从属地位的根源这一问题出发提出她们的观点的。她们认为,这种根源具有“经济”或“物质”性质,可以归因于女性无偿的家务劳动。女性的经济活动包括缝补浆洗、做饭育儿,可这些劳动的产品和劳务被直接消费掉了,从未进入过市场,因此这些产品和劳务只有使用价值,没有交换价值。(沃格尔,1987年)前苏联的经济学家算过一笔账:若以其他方式取代母亲和家庭女性,全社会要付出的代价约相当于每年雇佣1亿名拿工资的工人,其报酬为一年1500亿卢布(当时约合人民币5000亿元)。中国经济学家也做了类似的测算,若把家务劳动转化为固定工资支付,每年为420亿元人民币。按照本斯通和莫顿的观点,每个家庭在本质上都是一个前资本主义、前工业的实体,因为女性无偿的家务劳动在技术上是原始的,并处于货币经济之外。这种无偿的家务劳动构成女性受压迫的物质基础。解决这一问题的战略是把家务劳动变成公共生产,也就是必须朝着家务劳动社会化的方向发展,并以此作为女性解放的先决条件。
按照这一逻辑,女性的作用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和资本主义社会之中是有区别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女性的劳动直接是社会生产的一部分;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的劳动在家庭中成为个体化的,所以处在社会生产之外。因此,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就是反对家务劳动,反对家务劳动也就是反对资本主义。对这一观点的批判意见指出:这种分析把由性别差别而导致的劳动分工与资本主义混为一谈,忽视了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仍有女性受压迫的问题。(巴雷特,1983年)
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对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有一定的影响。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曾经提出,宗教、婚姻和私人财产是一个世俗的三位一体,这三样邪恶的东西是相辅相成的。因此,要反对私有财产,就必须消灭家庭,因为家庭是个人主义的主要根源;要反对私有财产,还应反对把家庭维系在一起的宗教。但是他也认为,最困难的是反对婚姻,即使在他建立的公社里生活的人们,还是自然地形成了男女一对一对结合居住的格局。宿舍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最关注的问题有:女性参加社会劳动的问题;家务劳动不被当作工作的问题;女性的劳动报酬低于男性的问题。并且认为要想解决这些问题,达到男女平等,只有通过推翻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才能实现。
对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主要批评意见是:它将男性的主要领域定义为生产,而将女性的主要领域定义为生殖是错误的。实际情况是,男女全都参与了生产“物”与生产“人”的过程。(Saulnier,62)由于这样的理论前提,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就把女性的位置固定在私领域之中,而把公领域仅仅限定为男性的领域。这不仅在理论上是错误的,而且在实践中对女性也很不利。
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
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与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有相似之处。它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性别盲点和早期激进女性主义的阶级盲点,将马克思主义与激进女性主义结合起来。它的两个目标是马克思主义的消灭阶级压迫和激进女性主义的消灭性别压迫。它同样看重物质和经济力量,但是除了阶级和种族压迫之外,还关注男权制,主张消灭私有制以改变种族、阶级和性别关系,关注家庭,改变性别的劳动分工,要求男性分担家务。
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在分析男权制社会机制的运作规律时,刻意模仿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机制的分析方法,只是以女性的生殖概念代替马克思主义分析中的生产概念;用性别阶级代替社会阶级;用对女性身体的所有权代替控制权;目标是消灭男性的阶级特权与性别特权。
在资本主义与男权制的运作模式究竟是双体制还是单体制的论辩中,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赞成前者:资本主义与男权制并重。它强调男性控制加社会剥削,是二者的结盟。资本主义与男权制的关系中,前者是基础,后者是意识形态。基础决定意识形态。资本和男权制是两个体系。
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还认为,所谓男性气质是从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发展出来的。少数男性掌握着生产工具,绝大多数人没有生产工具。所谓男性气质是在生产关系中的男男关系和男女关系中形成的。
在女性主义的理论流派中,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同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比较接近,因此常常有人把这两个理论流派列在一起。其实,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虽然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二者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思想显然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巨大影响。首先,马克思主义关于物质决定精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思想对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有很大的影响,例如,她们认为,家庭和性关系就像其他形式的社会机制一样,都属于历史的范畴,不是永不改变的;而改变它们不能靠诉诸理性或某些抽象的正义原则,只能靠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改变。
其次,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受压迫起源于私有财产制的经济结构,女性之受压迫与资本剥削劳动具有相同的形式,因此阶级压迫是更基本的压迫形式。它把分析的重点放在女性的有酬劳动与无酬劳动(包括家务劳动、义务劳动,在一些国家还应当把农业劳动包括进来)上,并把它同资本主义的经济体制联系起来,认为女性是廉价劳动力。女性所受的压迫是阶级压迫的一个例证。如不推翻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和私有财产观念,女性的地位就不会得到改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也有类似的主张。
第三,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者常常引用的一部著作是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她们最为看重的观点是,恩格斯否认现代家庭是一种“自然的秩序”,而认为它是历史的,变化的。他曾提出,**母权的丧失是女性的历史性失败,这就表明了他认为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母权和女权得到伸张的时期,目前的男权社会并非从来如此的自然秩序。**恩格斯曾高度评价巴霍芬的《母权论》,该书用印第安人的资料证明了母权制的存在。恩格斯说:“确定原始的母权制氏族是一切文明民族的男权制氏族以前的阶段的这个重新发现,对于原始历史所具有的意义,正如达尔文的进化理论对于生物学和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意义一样。”(恩格斯,第16页)。关于母权制社会是不是普遍存在过,学界至今有争议,但它至少在某些社会中存在过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我国人类学家也发现,纳西族曾经历过杂交和血缘婚阶段,后来发展为母系氏族,称“尔”。后来经过野合偶居,走访婚——安达制,才最终出现各种形式的嫁娶制,产生了男权制家庭。(宋兆麟,第224页)恩格斯说过:“社会的进步可以用女性(丑的也包括在内)的社会地位来衡量。”(马克思、恩格斯,第571页)这也是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所赞赏的观点。
第四,恩格斯把女性进入劳动市场参加社会劳动看作是历史的进步,这一论点对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有影响。恩格斯曾指出:“女性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他还说过,“我深信,只有在消除了资本主义对男女双方的剥削并把私人的家务劳动变成一种公共的行业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实现。”“女性的解放,只有在女性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工夫的时候,才有可能。”(马克思、恩格斯,第70、452、158页)
基于上述原因,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有时被人们视为同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大同小异。其实,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对正统马克思主义是有批评的,其主要观点是认为马克思主义缺乏关于性别的理论和关于人类心理发展的理论,忽视女性问题,忽视所有非经济性的压迫。虽然马克思主义将女性的状况视为社会进步的天然尺度,但在马克思那个时代,很多人持有这种观点,因此仅仅讲这样一点点,不能成为马克思主义关注女性问题的证据。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对恩格斯的观点也绝非全盘接受,而是提出了不少疑问。例如,她们当中有人提出,恩格斯的一些论点缺乏证据,不可信:首先,他关于家庭发展的几个形态普遍适用的观点不可信;其次,他关于原初社会普遍存在过性别平等现象的观点不可信;最后,他关于最早拥有私有财产的是男性的论断不太可信。她们争辩说,在原初社会,女人是种植者,是提供生存资料和生产出最初的剩余产品的人。如果说男人是这些财富的最初占有者,那么性别压迫必定在阶级社会形成之前就存在了。
此外,有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者批评恩格斯从未讨论过性别劳动分工的起源问题,似乎家庭责任天然就该落到女人的身上;他没有意识到,女人的工作责任和家庭责任是“双重压迫”;他仅仅提出这一矛盾的最终解决办法是家务劳动的集体化、社会化,却从未讨论过同一阶级中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例如工人阶级男性对女性的压迫。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对恩格斯最为尖锐的批评指向他的性观念。她们认为,恩格斯虽然对两性在性问题上的双重标准持反对意见,但他一直认为男人的性需求天生多于女性,从未追究过其社会经济原因;他爱使用“奉献自己”或“屈从于男人”这样的词汇谈论女人,他并不认为在性活动中两性是平等的,是相互的奉献和享受;他还认为性活动自然应当是异性恋的,认为同性恋是“可憎的活动”;他在分析事物时对经济动机的强调使他将性道德和性行为简单化了,例如他认为,在社会主义社会,由于孩子是由社会抚养的,一个女孩不会再担心把自己交给一个她所爱的男人的“后果”,也不认为在社会主义社会还会存在男性对女性的性威胁和性侵犯;马克思和恩格斯从未把强奸视为男权主义的一个根源,从未关注过家庭暴力问题,而女性主义对这一问题一直极为关注。女性主义者认为,总的来说,恩格斯对无产阶级的婚姻持有过于浪漫的看法——由于没有了经济上的考虑,婚姻成为爱与性吸引力的自由选择的结果,男人不会粗暴地对待女人,因为这种暴力行为的经济基础已不复存在;妻子一旦对丈夫不满也可以自由地离异,因为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经济、财产因素均不存在了。女性主义者批评恩格斯忽视了女性低收入的根源及其后果;忽视了丈夫从妻子身上获取性和家内服务的意义,无论他们的婚姻是否以爱情为基础。(Bryson,73~75)很中肯、到位的批评
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对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看法是,**它过于强调女性解放与无产阶级解放的一致性,忽略了女性的特殊要求和利益。**这个批评是相当中肯的,在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当中,女性的特殊问题和特殊利益一直处于隐而不彰的地位。虽然从革命的基本理论上看,女性的解放和女性的利益一直被考虑在内,但是女性主义理论一直被排除在革命的主流话语之外,就连对女性主义这一概念认可与否都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甚至是一个相当敏感的问题。形成这一状态的主要原因在于女性主义思潮毕竟是西方世界的舶来品,而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思想,而中国革命对于除了马克思主义之外的一切西方思潮都有着高度的警惕性和抵触情绪。
后现代女性主义
后现代女性主义者大多活跃于学术圈内,但她们也参与女性主义的政治运动。如果要追寻后现代女性主义的思想渊源,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后现代主义大思想家福柯。每一位后现代女性主义者都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无论她们对他的思想是全盘接受,还是批判地接受。福柯是一位怀疑主义哲学大师,是怀疑主义哲学传统在20世纪的重要继承人。他主张检验知识变化的实践,而不是用标准的认识论方法去证明独一无二的理性或科学。他对现存一切秩序体制的确定性和稳固性提出了质疑。他指出:“我所分析的一切就是为了否定关于人类存在方式的普遍适用的必然性的观念。我的分析旨在揭示出现存制度的人为性质,揭示出我们还拥有多少自由的空间,还能对现存的一切做哪些改变。”(转引自Martin,11)此外,后现代主义大师和重要思想家拉康和德里达也受到后现代女性主义的高度重视和大量引证。仙之人兮列如麻,这波更全是熟人
对后现代女性主义的思想渊源及其主要观点做一概括,它应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 第一,挑战关于解放和理性的宏大叙事,否定所有的宏大理论体系(grand theories)。后现代女性主义的哲学建立在下列假设之一是:所谓“知识的普适性”是错误的概括。科学、宗教、法律的话语以及知识的生产都是局部的,只具有相对的价值。后现代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从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思想解放中没有得到过什么益处,自由主义和启蒙主义的话语,从洛克(Locke)到康德(Kant),从来都没有把女性包括在内。巴特勒的结论是:“这样一个总体概念的建立,所付出的代价只能是产生新的、更进一步的‘排除’。所以,要想不事先放弃未来对包容的要求,我们不得不将‘普遍性’一词视为永久开放性的、永久论争性的和永久暂时性的。”(巴特勒,王逢振,第75页)后现代女性主义向从启蒙时代开始形成的一整套现代思想提出挑战,其中包括像知识、理性和科学这样的范畴。它认为不存在普适性的人权,所有的人权都有文化和历史的意义特殊性和特殊的视角和立场,例如后殖民主义立场。对于解放理论,后现代女性主义并不是反对解放本身,而是会提出这样的疑问:谁的解放,从什么解放。它不相信有普遍的解放和自由。因此,后现代女性主义认为所有其他女性主义理论都是以偏概全,没有一个单一的女性主义理论。因为女性属于不同的阶级、种族、民族、能力、性倾向、年龄,并没有一类女性可以代表所有的女性。否定一般理论并非只能选择政治上无能的相对主义,后现代主义还提供了一种选择:局部的、区域性的理论和实践。它并不是相对主义,而是局部的,有历史特殊性的和特殊利益性质的理论和实践。(Jaggar,et al.,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