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多重奏》邓刚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读书笔记
推荐序
爱,被巴迪欧看作是一种坚持到底的冒险。它能引领我们进入对未来的伟大冒险。巴迪欧最忠诚的追随者— — 齐泽克,很好地阐明了巴迪欧对于爱,也就是对于真正的平等一解放政治的信念:让我们去爱上垃圾,爱上我们这个将要完蛋的世界,爱它们到尽头,一直挺下来,熬出头,带着勇气忍受,在不可能中实践可能,站到命运的另一边去,直到让我们自己都惊奇为止。只有爱的贯穿,行动才能如此彻底。
恋人们面对自己的爱情,会像一个稚嫩的 艺术家面对他的材料时那么焦虑:“纯粹的偶然如何成 为真理? ”如何使我们的爱结出正果?作品或爱的力学、 心理和精神支撑点到底在哪里?去爱,这不就是去做作品吗?像马拉美所说,这不啻是围海造田,搭出一个外围,抽干其中的有限,将里面的偶然和随机,像鱼干一样,永恒地瞭晒其中。去爱,这是谈恋爱呢,还是做作品? 框住一块现实,抽掉其中易腐烂的蛋白质,风干,展示 被围堵其中的那些偶然、随机和必然,这既是艺术创作, 也是谈恋爱:是抽象雕塑?把自己做进活体标本?
爱的作品里有“俩” :交叉、混合和关联后,两条 命运搭结其中,在 “共同世界”里扭合成“俩” 。马 拉美说,最终,偶然应该被固定。固定?在作品中如何 固定?这也等于问:如何将我们的爱定位到历史坐标系中?
在巴迪欧的哲学中,我们能见到很重的马拉美式诗性: 我们时时在掷殻子,掷一次,历史就对我们清明一次: 直面真理,每一次都重新来过。爱也是这样一次次的掷 殼子,需天天、时时来验证。革命者像恋人那样,需要 时时明证自己的历史坐标,一次次重申自己的爱,这样,他的行动才有方向,才有力。
二人结合本身通向纯粹、共同的创造。所以,贯穿 情爱的戏剧,是 “博爱的审美形式”。感情戏中展现了 人人身上的共产主义倾向的枝蔓与瓜葛:公共、共同事业高于私人事务,高于个人内心、。两个人的爱:这是“最小的共产主义单位”。在形式上,爱是一次巡回演出,演出之后会分开、隔离,忘了打电话,可能再也见不着, 但将要到来的思念,使分离也出足戏分。所以,爱是: “反抗隔离的可能”,爱是我们想要努力继续留在路上的决心。”
性是无法搭接的冲动,但爱能持续:它是错误的冒险,唐突的宣言和孟浪的托付,但可以一再透支;因为 ,巴迪欧说,爱是宣言,是可以凌乱而一再地重新作出的 宣言,是宣言之上的宣言,是对宣言的一再宣言,是对最新的宣言的重申。
征服一路上的错位和散失,就是爱之中的忠诚。
译序
鼠辈是只能接受时代、接受命运而没办法建设时代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两种爱情观也值得批判,一种是浪漫主义的爱情观,这也许是当今世界最为流行的爱情观, 所有电视剧和电影反复宣传和传播。在这种观念中,爱 情被简化为浪漫的邂逅,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之后,其 结局要么是分幵、要么是死亡、要么是结婚。在巴迪欧看来,这种爱情虽然“看上去很美” ,其实经不起考验, 远远未能领悟爱的真谛。真正的爱是持续多年的相濡以沫,是快乐与痛苦交织的共同生活,是彼此改变对方、适应对方的艰难磨合。浪漫的相遇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却在后面,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 “霜叶红于二月花” ,人们对于白头偕老的赞赏,可以说是对巴迪欧的这种观点的赞同。
巴迪欧说,爱是一种产生真理的程序,读者读到此处,怕是未免有些迷糊。在此,译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对此简单解释一二。 每个人,都可以说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世界的方式, 有自己的一套认识世界真理的方式。在此,就可以说, 我有一种经验真理的模式。而现在我遇到另一个人,她 也有她的经验真理的模式。然而,并没有一个第三者,可以具有比我们二人更高的理性,可以说我和她谁对谁错。这时,我有我的路,我有我的真理;她有她的路, 她有她的真理。两人互不相干。但是,另一方面,只有 一个人类。但是,有一天,我们相遇,相知,相爱,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形成了共同的经验世界真理的方式,经验到了唯一的人类的真理。于是这就是爱。所以,在巴迪欧这里,爱是相互差异的两个个体形成的一 个 “两” 。但这个“两”并不会融合为“一 ” ,而是永远在不断差异又不断靠近。正是这种差异性的存在,使得双方有可能各行各路,越走越远,也有可能彼此间的差异变成不可化解的矛盾,最终在争吵中完全分裂,所以忠诚才成为必需,需要通过这种忠诚,不断保持对对方的关注和靠近,从而保证差异性的同时,亦保证这种差异性可以形成为一个“两” 。正因为这样,保持这种忠诚需要双方都付出努力,有时往往是极其艰难的努力和付出,正如流行歌曲所唱的“爱一个人好难” 。因此,爱首先就是对这种不断变化的差异性的真理的体验。
实际上,爱的宣言意味着,从此在偶然的相遇出发,去追求和抵达永恒,把瞬间变为永恒,不是神学意义上的、最终归根于上帝的远在彼岸世界的永恒,这种爱的永恒乃是生命本身的诗意的创造的永恒,是在此岸世界一种灵性生活的永恒。
引言
学者,艺术家,战士, 爱者,这就是哲学家所要求的角色。我称之为哲学的四个条件。
正文
倍受威胁的爱
我相信,爱情,作为一种大家共同的兴趣, 作为对于每个人而言賦予生命以强度和意义的东西,我认为,爱情不可能是在完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赠予生命 的礼物。这种无风险的爱情,在我看来,有点类似于美军在最近几次战争中所宣传的“零死亡”。
因此,在您看来,在 “零死亡” 的战争与“零风险” 的爱情二者之间,有着某种关联,如同对于社会学家桑内特(Richard Sennett)和跑曼(Zygmunt Bauman ) ①而言,在金触资本主义寡头对脆弱的劳动工人所说的“我不能 向你保证”和恋爱者对他(她)的伴侣所说的“我不能 保证自己” 之间亦有着某种相似性,因为恋爱者已经从 一个社会关系不断形成和破裂的世界之中脱离出来,以便享受一种保温瓶式的、消费主义的纵情声色和放荡不羁。
所有这些,差不多是同一回事。“零死亡”的战争零 风险” 的、没有偶然和邂逅的爱情,这样的观念,再借 助广告宣传,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对爱情的第一个威胁, 我称作“安全性的威胁”。无论如何,这其实也近似于 被安排的婚姻。说这种婚姻是被安排的,不是因为出自 于专制的父母的命令,而是出自于个人安全的名义,通 过事先的安排以避免一切风险、一切邂逅,从而最终在没有风险的名义下,也失去了生命的诗意。压在爱情之上的第二个威胁,在于否认爱情的重要性。这种安全的 爱情的对立面,在于认为爱情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享乐主义的一个变化形式,是享乐的一种形态。这样,就避开了对构成爱情的相异性作任何直接的经历、作任何真正 的深刻的体验。
从根本上 来说,我们面临爱情的两大敌人:保险合同的安全,有限享乐的舒适。
实际上,我觉得,自由主义者和享乐主义者都同意 这样的观念,即爱情是一种没有用处的冒险。于是,人们就可以一方面,在消费的温情脉脉之中准备某种配偶 关系;另一方面,在节省和避免激情的同时,合理地安排充满愉悦和享受的性关系。从这一观点来看,我确实认为,在这样一个世界之中,爱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饱受压抑和威胁。
我相信,捍卫爱,这也是哲学的一个任务。也许,正如诗人兰波所说的,爱需要重新创造。通过简单的保持所得到的,不只是一种防卫。实际上,世界充满了新奇,爱情应该在这种新奇之中来加以领会。必须重新创 造爱的历险和传奇,反对安全和舒适。
哲学家与爱情
不过,拉康的想法却与此相反,也就是说,爱有着 某种可称之为本体论的维度。于是,欲望总是朝向他人,以某种盲目崇拜的方式,朝向某些特殊的对象,好比胸 部、臀部等等。爱总是朝向他人的存在,他人带着他(她) 的全部存在,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的生命于是就此暂时中断从而重新开始。
当相爱的人,彼此躺在对方的怀中,爱的温柔,在此际就如同挪亚的大衣,覆盖在这些令人不安的想法之上。
而我在我自己的哲学中尝试说明的,在于爱不可以 被归结为上述的任何一种观念,爱是一种真理的建构。 您可能要问,关于什么的真理?在一个特别的意义上的 真理,也就是说: 当他从“两”而不是从“一 ” 出发来 体验世界时,所体验的世界是怎样的?从差异性而不是 从同一性出发时,人们所体验到的、所实践和生活着的 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我认为,爱就体现在此处。自然而然,这个爱的计划,包括了性欲和性体验,也包括了孩子的出生,以及成千上万的其他事情,但无论如何,都意味着从某一时刻开始,从差异的观点来体验生活、体验世界。
(巴迪欧对爱的理解:一种真理性的建构,从“两”的这种差异性出发来体验生活体验世界)
列维纳斯:“爱者在被爱的人那里,所爱的并不是不同于其他一切品质的品质,而是他人那里的差异性本身。”
我也完全不赞同把爱视作一种“自我牺牲” 的经验, 也就是说一种专门利人、毫不利己的经验,这种模式最 终还是令我联想到绝对他者。在《浮士德》的结尾,歌 德说道:“永远的女性,把我们带向高处”。请原谅我, 正是这样一种表述,让我觉得略有淫秽。爱并不把我们 引向高处,也并不把我们带向低处。它是一个生存命题: 以一种非中心化的观点来建构一个世界,而不是仅仅为了我的生命冲动或者我的利益。
在我这里,“建构” (construction )与 “体验” ( expérience ) 是对立的。好比,在山村中,某个宁静的傍晚,把手轻搭在爱人肩上,看夕阳两下即将隐入远处的山峦, 树影婆娑,草地宛如镀金,归圈的牛羊成群结队;我 知道我的爱人亦在静观这一切,静观同一个世界,要知道这一 点,无需看她的脸,无需言语,因为此时此 地,两人都已溶入同一世界之中。当此际,爱就是这种悖论,这种同一的差异性和差异的同一性;当此际, 爱存在着。她和我,我们一同溶入这唯一的主体(uniqiie Sujet),这爱的主体。透过我们之间的差异性,世界朝向我们展开,世界来临、世界诞生,而不再只是填满我的视线。于是,爱一直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参与到世界之诞生的可能性。孩子的出生,如果这个孩子是爱情的结晶,那么孩子的出生正是这种可能性的一个精彩例证。
爱的建构
爱所处理的首先是差异如相爱双方处于不同阶级中,差异性的“俩”往往采用一种偶然的方式开始出现、进入情景,并以一种新的方式体验世界,这就是巴迪欧在形而上学的“事件”意义上的相遇。(“这种相遇,我以一种形而上学的方式,赋予一种事件的地位,也就是说无法进入事物的直接规则的某种事物。”)
相遇只是开始,但巴迪欧更关注爱自此种相遇后的持续过程问题。随后巴迪欧批判了浪漫主义爱情观和只有性欲没有爱的爱情观。
在相互差异的两个个体之间的相遇,是一个事件,一种偶然的、令人惊奇的事件,是 “爱的惊喜”,充满着戏剧性。从这样一个事 件出发,爱情开始了。这是首要的也是基本的一点。这 种惊喜开始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对世界的体验。爱, 不再简单的只是相遇和两个个体之间的封闭关系,而是 —种建构,一种生成着的生命;但这种建构和生命,都 不再是从“一 ” 而是从“两” 的观点来看。这就是我所 说的“两的场景”。就我个人而言,一直以来,我更感兴趣的是爱的持续和过程的问题,而不仅仅只是爱如何开始的问题。
这样一种极端的浪漫主义的观念,我认为必须加以抛弃。这种爱情当然有着特别的艺术美,但是,在我看来,对于生存而言却是一个沉重的妨害。我认为,必须将这 种爱视作一种艺术化的神话,而不是视作一种关于爱的真正的哲学。因为,无论如何,爱首先是在世界之中发生的。爱是一个事件,无法依据世界的法则加以预计或 者计算。没有人,也没有什么能够提前安目遇——甚至“蜜糖网” 也不能,哪怕在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网上聊天之后—— 因为,最终,在两人彼此互相遇见的那一刻,是无法还原的。 但是爱也不能被简化为相遇,因为爱首先是一种建构。爱的思想的秘密,就在于这种最终完成“爱”所经历的绵延岁月。就根本来说,最令人感兴趣的点,不在于如何开始的问题。当然,必须有一个开始;但是,爱, 首先是一种持之以恒的建构。我们说,爱是一种坚持到底的冒险。冒险的方面是必然的,但坚持到底亦是必须的。相遇仅仅解除了最初的障碍,最初的分歧,最初的敌人;若将爱理解为相遇,是对爱的扭曲。一种真正的爱,是一种持之以恒的胜利,不断地跨越空间、时间、世界所造成的障碍。
在童话故事中,人们所说的总是无关宏旨。在童话中,人们总是说:“他们结婚了,生了许多小孩”。是的,那么,爱是不是就是结婚?爱,是不是就在于生许多小孩?这种陈词滥调的解释显然是苍白无力的。一起创造 一个家庭,从而实现并完成了爱,这种观念也不能令人 感到满意。并不是因为家庭不是爱的一部分一一我坚持这一点,虽然说家庭也是爱的一部分一但是我们不能把爱简化为家庭。必须要理解,为什么一个孩子的诞生 成为爱的一部分,但是又不能说,爱的实现就在于生小孩。实际上,在爱中令我感兴趣的是爱的持续的问题。确切说来,通过“持续”,不应该仅仅理解为爱在持续, 或者两人始终相爱,永远相爱。必须理解为,爱在生命中发明了另一种不同的持续的方式。在爱的体验中,每—个人的存在,都将面对一种全新的时间性。当然,用诗人的话来讲,爱也是一种“艰难地想要持之以恒的欲望”。但是,更进一步而言,爱是一种不知名的持续的欲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爱是一种生命的重新创造。重新创造爱,就是这种不断的重新创造。
爱之真理
[^]: ①译注:桑内特(1943 —),美国社会学家、历史学家,任教 干纽约大学和伦敦经济学院。鲍曼(1925-),波兰裔英国社会学家, 任教于英国利兹大学。
杂记
如果看《爱的多重奏》是酱油拌饭,那么听完计划上定好的听力就是酱油拌饭上没化开的猪油。那时,看《爱的多重奏》将是品尝氤氲着猪油香气的酱油拌饭。(2024.4.21)
lyh隔了很久后回给我的消息让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爱的多重奏》。
清 王韬 《淞滨琐话·李延庚》:“生细视,女冰雪为肌,琼瑶作骨,两颊薄晕,如泛朝霞,真神仙不啻也。”
我们知道,爱就是去不断地重新创造。——兰波《地狱一季》
《莊子.齊物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